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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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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爾睜開眼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將手腕固定在床上的束縛帶撕碎。

第二件事是隨手從床邊的置物架上摸到一把手術刀,並拿它抵住了背對著他的女人的後頸。

第三件事是放下了刀,試著活動四肢,並打了個哈欠。

“你似乎對看見我並不驚訝。”紅發女人轉過頭。

她端著咖啡,像是腦後長了雙眼:“或者,我以為你會直接砍斷我頸椎。”

“差一點,然後想起來了一些事。你讓箱子裏的觸手把我帶出來了?”伏黑甚爾坐在病床邊,稍微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大多是淤青,應該還有一定程度的內出血,不過被止住了。

“那是沙耶自己的判斷,你沒把家入帶出來,我為什麽要救你。”蒼崎橙子淡淡地說。

“我不會讓他一個人呆那兒,這種心知肚明的事情也要再重覆嗎?”甚爾活動了一下肩頸,幾聲脆響之後他耷下肩膀,跟沒睡醒似的半闔著眼。

蒼崎橙子先是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料到伏黑甚爾會這麽幹脆地說明。他一向是對自己欲望不加掩飾,但在一些表達感情傾向的時候又像個啞巴。

暴君只擅長說愛和死,對此之間委婉的表述一概漠視。

“別著急,你弄清楚情況了嗎?”橙子說。

沒有。

他沒有除了最後一次以外其他重置的記憶,小川公寓的刷新與其說是不斷將事態覆原,不如說是一種覆蓋,用游戲來講的還,就是將游戲角色回到存檔前。

橙子手邊放著那個箱子,箱子敞開著,一雙帶著黑色手套的手輕扣在箱子邊緣。沙耶不敢出來,只能在男人視線中稍微後退了一些,但不願意躲回箱子裏。

她還記得之前的所有,包括第十五次刷新後的家入硝子是怎麽發現烏鴉的零件可以替她制作身體的。

第三十八次刷新後的硝子是怎麽帶著她去到了負一樓的停車場,在發現那雙魔眼之後沈默很久,在讓伏黑甚爾動手之前看向她。

「如果可以,請幫助我。」

第四十五次的家入硝子順著貓頭鷹先生的指令,收集食材,完成大餐,那張卡片所有的灰色都被填滿,關鍵的食材是肉類。

而肉則來自於酒店裏的客人。

於是所有參加晚宴的動物顧客都在品嘗著由客人的屍體作為原材料制作的大餐。

它們吃著昨晚死去的客人的屍體,一天又一天,直到自己從顧客變成材料。

等酒店死到只剩下他們三個顧客的時候,剩下的材料也很清楚了,「人類的肉」。

起初家入硝子試著割開自己的一部分,他的反轉術式可以迅速的療傷,但廚師判定材料不合格。

廚師直直地看著伏黑甚爾,像是十分不解明明唯一的答案在這裏,為什麽他們還要遲疑。

但到了第二天,還是一模一樣的菜品,但這個時候伏黑甚爾也已經不合格了。

同樣的原材料不能使用第二次,也就是說……

——這裏沒有其他人類。

沙耶沒有辦法,只能還是帶他去了停車場。

「如果可以,請幫助我。」

第五十次……

第一百三十八次……

第九百六十三次……

「如果可以,請幫助我。」

那麽如果我拿到眼睛呢?

沙耶開始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拿到魔眼之後交給蒼崎小姐,冠位人偶師自然可以根據之前「觀測」得到的數據重塑一個家入硝子。

人偶師不強求本我,只要擁有記憶、才能、思考的角度,數萬個承載體都可以是家入硝子。

人偶師對自己也是這麽做的。

但這又很困難。

小川公寓的結界源於那個男人——名為荒耶宗蓮的魔術師之手,或者說荒耶宗蓮就是小川公寓本身,在數年之前,他用這個公寓試圖直接通行根源,失敗之後死在了這裏。

但他作為魔術師的起源是“靜止”,除非是直接被賦予了概念上的“死”,這個男人就是不死的。

魔術協會「覆活」了他的身體,並許諾只要將家入硝子囚禁在名為小川公寓的虛數空間,那雙眼睛就贈與他,作為研究根源的材料。

所以在硝子第一次踏入小川公寓的時候,真正的本體就被結界封印在了公寓內部,跟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循環往覆的永遠是某個由機械和「觀測」內容所制造出的覆制品。

荒耶宗蓮一直在註視著,觀察著,將非自然的流程一概抹去。

沙耶則是最大的非自然因素,她和伏黑甚爾不同,伏黑甚爾已經被認定為「現如今的家入硝子構成的一部分」,是被歸納進觀測範圍內的。

沙耶沒有,她只是蒼崎橙子交給硝子的微小助力,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每次刷新的時候記錄下一切。

換言之,能做到無視結界接觸那雙眼睛的只有家入硝子和伏黑甚爾兩個人。

「如果可以,請幫助我。」

沙耶在無數次的螺旋中完全看不見出路……直到伏黑甚爾將那雙眼睛毀掉了。

她不懂,這次和之前到底有什麽區別,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但是沒關系,她會幫他。

怪物有了人的心,在古怪又不講道理的世界選擇幫助另一個怪物,這是不需要太多條件的。

沙耶躲在箱子裏,聽見蒼崎小姐對伏黑甚爾說:“你得先找到五條悟。”

“咒術師?”

“是即將變成最強的咒術師。”

***

伏黑甚爾在甜品店門口找到了孤身一人的五條悟。

他鼻梁上架著墨鏡,手上提著打包的甜點,看見伏黑甚爾後不善地撇下嘴。

上次見到五條還是在另外的世界,那個世界的最強咒術師像是已經壞掉了,除了在自己學生和信任的人面前,其餘時候壓根沒打算掩蓋自己的糟糕模樣。

這麽看的話,還是這個小少爺看著順眼點。

“你看什麽?”穿著高專學生制服的青年沒好氣道,“想要打架可以直說。”

甚爾破天荒沒有和他飆垃圾話:“暫時不想。”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五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挑釁的語氣說,“怎麽,硝子終於把你踹了嗎?”

話還沒說完五條悟就聽見一聲“嘖”,黑發男人滿臉不耐煩,在接觸到他視線的時候嘆了口氣:“所以小鬼就是麻煩。”

五條悟沈下臉:“家入硝子怎麽了?”

“謔,我還以為小少爺會直接動手呢。”甚爾挑眉。

“有空會的。”

“邊走邊說。”

五條冷哼:“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不如說我完全有理由認為你已經把珍貴的反轉術式持有者給賣了,你不是天生就擅長做這類事嗎?”

甚爾摸了摸下巴:“有點道理。給句準話,走不走。”

“……騙我就殺了你。”

五條悟跟上了甚爾,後者跟講故事似的,不緊不慢地開始敘述起來。

伏黑甚爾沒有家入硝子的顧及,五條悟會不會被卷入魔術師這邊的爭端他半點不在意,挑挑揀揀說了大概之後,五條沈默了一會兒。

顯然是對家入硝子將他和夏油傑排開在外耿耿於懷。

不管怎麽看,他們也比這個人渣要好得多才對吧?

五條淩了他一眼:“所以你其實是趁虛而入?”

甚爾想了想,笑了:“這麽說也沒什麽問題。”

“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得在你臉上打上幾拳。”

“變懂事了,誰教的,你那個長發同學?”

“果然還是殺了你比較好。”

甚爾無意義“嗯”了兩聲,意有所指說:“要麽現在動手,等那時候我可就死不了了。”

五條悟:“……”

有治療了不起是嗎?

甚爾把人帶到了完全空著的魔術工坊,這裏位於比郊區更偏的密林外,是橙子特意準備的,除此之外還對外施加了暗示。

合上門,將屋內唯一的燈打開,甚爾突然問:“你一直在練習反轉術式,會了嗎?”

五條猜到可能是硝子和他提過:“哈?你那種描述廉價商品一樣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那你得快點自學。”甚爾說。

五條皺眉:“什麽?”

伏黑甚爾從亂七八糟的桌上翻出蒼崎橙子留在這裏的任務書——說是任務書,其實也只是大致講述了一下原理。

五條接了過來。

“那棟公寓的結界太強了,即使是蒼崎也只能再次將人送進去,要摧毀結界把魔術師搞出來很難。”甚爾說,“但換個思路,那棟公寓就是魔術師的話……”

五條悟一目十行看著說明,看完之後緩緩擡頭:“就只需要毀掉公寓。”

“對。”甚爾點頭,思路非常清晰,“毀掉公寓,讓結界沒有依附物,這樣不管怎樣,那個叫荒耶宗蓮的魔術師都必須出現。”

大概清楚這個人把自己叫來是當炮彈使的,五條悟姑且接受了這一點,問起另外一個問題:“……反轉術式是怎麽回事?”

“進入虛數空間人數不受限制,但裏面只識別「家入硝子」本人的能力。最開始我以為是自動消除,蒼崎說不是,是會清除其他使用能力的人。”甚爾說,“也就是說,如果你在裏面使用咒術,你會受到讓你再也無法使用能力的傷害——”

“……”

五條悟沒有說話,他已經看見說明裏的「基於因果上的創傷」,也就是說,是非即時性的非物理創傷。

——不是無下限能攔下來的。

所以才需要他同時使用反轉術式一直保持治療,保證身體不會直接崩潰啊,這可真是……

“這個時候你他媽還在幸災樂禍是嗎伏黑甚爾?”

“我只是在想你需不需要一點額外的幫助。”甚爾聲音沒什麽幹勁,他蹲下,將蒼崎橙子離開之前留在這裏的箱子從桌子底下翻出來。

箱子被打開,裏面黑漆漆的,隱約有伴隨著粘膩聲響的齒輪轉動聲。

“這裏有個簡易版的虛數空間,可以讓你試試使用咒術之後被「清除」的感覺。”

五條悟環胸站在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冷笑道:“直接讓我去挨打?”

“別怕啊。”甚爾說,“裏面小怪物不會殺了你的,真有什麽問題它會立刻把你扔出來。”

五條悟一向不討厭各類嘗試,更何況這看起來其實是一件穩賺不賠的事。

壓制住無下限之後對自我的挖掘,和生死之間可能產生的頓悟。

接著是把家入硝子找回來。

找回來之後,他肯定要搖著這個人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說,你看,還不是得靠我。

然後還得狠狠的敲詐一番,再讓他說清楚,朋友和炮.友哪個更重要。

當著那個混蛋的面說!

這樣想著,五條悟將臉上墨鏡摘掉,也不看伏黑甚爾,直接跳進了箱子裏。

……

三天後,渾身上下充斥著人外感的青年從箱子裏飄了出來。

他頭發和身上都被血浸透,眼睛卻亮得出奇。

伏黑甚爾盤腿坐在邊上,手撐著下巴,頗為新奇。

如果說五條悟自小就給他十足的,來自咒術界的非人感,那現在這種感覺幾乎到了頂峰。

六眼慢悠悠地晃過一圈,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停住。

“現在即使有硝子給你治療我也有信心直接殺了你哦,伏黑。”

伏黑甚爾站起來,從兜裏摸出煙給自己點上,不痛不癢道:“你這家夥還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天才啊,怪惡心的。”

五條沒覺得生氣,噙著笑準備給他一拳試試,手機突然響起來。

他一楞,摸出手機接通,耐心聽了會兒,然後十分平靜地說:“對不起啊,傑,我一直沒在服務區,手機沒響。”

“過兩三天吧,大概。”

“……誒,你怎麽知道的……是因為硝子沒錯啦。”

“沒問題~你以為是在跟誰說話呢。”

掛掉電話後五條悟抹了把頭發,已經有些凝固的血漬將他額發向後粘,露出了白凈的額頭,不知什麽時候,上面出現了看起來還很新的疤痕。

他摸到了,露出了有些厭煩的表情,接著重新將疤痕的外皮組織撕開。

血向下淌,反轉術式開始運作,這一次的愈合比之前的完成度要高許多,等傷口平整,額頭已經沒有任何疤的痕跡,光潔如初。

伏黑甚爾看著已經有些瘋的咒術師在那裏用孩童般的喜怒整飭自己的身體,沒打算阻止。

甚爾把咒靈吐出來,繞在肩上,垂頭的時候綠色的眼浸在暗色中。

瘋點不也挺好的,咒術師和魔術師,真要算起來的話其實兩撥人腦子都挺不正常。

這麽說家入硝子算是以毒攻毒了吧。

伏黑甚爾又想起陷入反轉沖動時期的硝子,突然笑出來。

“你笑什麽?”五條歪著頭看他。

“沒什麽。”甚爾說,“該走了。”

“——該走了。”荒耶宗蓮說。

他僅存的半個殘缺身體從無數管道和插管中銜接而出,隱匿在陰影中的漆黑眼珠凝視著面無表情的青年。

青年垂著眼,睫翼擋住了眼底非人的金色,和之前的所有試驗體相比,他身上活人的氣息反而更淡。

畢竟在所有覆制品被毀之後,所有的記憶,或者說經驗都回溯至本體的大腦裏。

魔術師荒耶宗蓮只幹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加重了每一次死亡的暗示。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聽到鈴聲身體迅速的得到反饋。家入硝子的身體也牢牢的記住了一些東西——

被扼住喉嚨後窒息的痛苦。

被刺穿小腹,五臟六腑攪在一起的痛苦。

平靜的等待死亡,那個男人不為所動的痛苦。

他記住了所有的死亡,和給予自己死亡的,荒耶宗蓮需要他去憎恨的對象。

「那就是伏黑甚爾帶給你的所有東西。」

他看著黑無天光的腳下,透過這片黑端詳著什麽。

“去將那個無數次生死輪回中的意外帶回來。”

魔術師將附著結界的肋差交給家入硝子,姿態像是某種莊重的儀式,音調則似佛臺上的苦僧。

“帶來,或者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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